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玄阿磐的女频言情小说《为奴十年谢玄阿磐前文+后续》,由网络作家“探花大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怎么敢去求他呢?求人是最无用的,主人早就告诉她了。何况,似,似她这样的人呀!那人闻言似是有些出神,良久都没有再说话。阿磐心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进谢玄心里呢?那么,此时,谢玄已经不再疑心了吗?若果真不再疑心,又是因了什么?因了她的谎话、眼泪和惺惺作态,还是因了卫姝那两位死去的兄长?因了卫氏兄弟立了军功不曾封赏,使得姊妹到底落到为奴为仆的田地吗?阿磐千头万绪地想着,不知他去而复返到底是因了什么。因了轻信,还是因了心中的怜惜。但唯一能确信的是,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此时已经没有审视了。车内暖暖的,阿磐低垂下眸子,将一双目光从谢玄身上移开,也只有在这时候,她才留意起车舆内的模样。车内宽敞,能容三四人。中央设有短案,一座青铜圆鼎小炉稳稳地...
《为奴十年谢玄阿磐前文+后续》精彩片段
怎么敢去求他呢?
求人是最无用的,主人早就告诉她了。
何况,似,似她这样的人呀!
那人闻言似是有些出神,良久都没有再说话。
阿磐心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进谢玄心里呢?
那么,此时,谢玄已经不再疑心了吗?
若果真不再疑心,又是因了什么?
因了她的谎话、眼泪和惺惺作态,还是因了卫姝那两位死去的兄长?因了卫氏兄弟立了军功不曾封赏,使得姊妹到底落到为奴为仆的田地吗?
阿磐千头万绪地想着,不知他去而复返到底是因了什么。
因了轻信,还是因了心中的怜惜。
但唯一能确信的是,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此时已经没有审视了。
车内暖暖的,阿磐低垂下眸子,将一双目光从谢玄身上移开,也只有在这时候,她才留意起车舆内的模样。
车内宽敞,能容三四人。
中央设有短案,一座青铜圆鼎小炉稳稳地嵌在短案之中,燃着的松枝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轻轻浅浅地散着人间的烟火味。
那人也正是在这样的烟火气里显得温和近人,不再那么冷清孤傲,拒人千里了。
炭上有一层牢实的铁网,正温着一碗青菜粥,一旁端放着两只精巧的食盘,盛着切好的火腿片和酱马肉。
哦,还温着一壶清茶。
行军辛苦,寻常的军粮也不过是这几样。似数日前她吃的牛肉暖锅,那是极少有的。
可见,可见谢玄待她的好了。
哦,这马肉也许还是她放倒的那一拨赵国的马呢!
她记得被裹在大纛送进魏营的那一夜,听见魏人将士兴奋地闲话,其中便有关于这拨马的去向问题。
说周大将军已着人拖来,约莫着天亮前就能到,兄弟们至少能吃上两月的马肉了。
还溺在自己的思绪里,忽闻那人温声问道,“饿不饿?”
千机门的人把魏王父传成了十恶不赦的奸臣,恨不能千刀万剐,掘墓毁尸,谁能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甚至连点儿架子都没有。
还不等阿磐回话,外头赶车的人急忙忙挑开了车帷,“这是关某为主君备下的!”
“去省你的罪!”
车里的人轻斥一声,外头赶车的人顿时住了嘴,讪讪放下帷幔,低低地应了一声,“末将遵命......”
片刻又猛地探进一颗脑袋来,冒死说了一句,“主君万万顾好身子!”
阿磐偷偷去瞧谢玄的脸色,见那人眉峰轻蹙,这一蹙,便使那远山黛峰般的长眉愈发生起了鲜活的形状。
还不等他再斥一声,周子胥已伸过手来捂住了关伯昭的嘴,便见关伯昭疾疾掩了车门,灰溜溜地把脑袋缩了回去,这一道也再不敢进来。
外头的人打马起步,王青盖车轱辘轱辘地走着,车身厚重,走得十分安稳,连点儿晃动都没有。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谢玄道,“脸白得像个鬼,吃吧。”
阿磐心口一烫。
适才还蹙了眉头的人,与她说话时已然舒眉展眼了。
谢玄是好,可哪有大人不吃,要个舞姬先吃的道理。阿磐从小寄人篱下,虽养父母从也不曾苛待她,但看人眉眼的本领还是有一些的。
王父是连魏王都要行揖作拜的人,他能有这份心已是极其难得,再要不懂观貌察色,那便是不识礼数,不知好歹了。
心里这样想着,人已经把粥菜推到了那人身前,“奴还不饿,大人先吃,大人吃剩了奴再吃。”
那人大抵觉得是一样的道理,并不推辞,果真饮了半碗青菜粥,吃了几口马肉,进完又饮了清茶盥漱。
那尊极贵极的人,即便在行军途中也好似端坐于王城高门之上,举手投足间,是天生的雍容雅步。
他要饮粥,阿磐便侍奉他饮粥。
他要吃肉,阿磐便侍奉他吃马肉。
他要盥漱,阿磐便侍奉他盥漱。
乖乖巧巧的,十分伶俐,总得叫谢玄知道,她可不是个无用的废物。总有一日,叫谢玄再离不开她才好。
那人盥漱后也不再问话,只阖上了眸子。大抵是连日来累坏了,便就端坐舆中小憩了起来。
阿磐尝了一口赵国的马肉,因是战马,吃起来肉质粗硬,还带着些许涩气。
饮了余下的小半碗青菜粥,又学着那人的样子饮了几口清茶,那青铜碗捧在掌心沉甸甸的,迟迟也没有放下来。
阿磐想,这是魏王父用过的碗。
她吃着魏王父的粮,坐着魏王父的车,睡着魏王父的榻,就不该再谋魏王父的命了啊。
这才不辜负谢玄的去而复返。
轻轻放下青铜碗,阿磐再不去惊扰他。
王青盖车稳稳地往前走着,鲛纱帷幔轻轻拂在脸上,拂得人心头一松,酥酥痒痒的。
中山与魏国打了三年,这三年她与云姜颠沛流离,极少有眼下这般松快的时候。
短案对面那金昭玉粹的人仍一手支头,闭目小憩,阿磐忍不住偷偷去瞧他的脸。
那真是一幅世间鲜有的好颜色啊!
那真是一张如冠玉般的脸庞呀。
适才上车时那看起来有些苍白得不似寻常的脸,如今在打进来的日光里泛着一层金粉,削去了几分居高临下的锋芒,也掩去了他上位者的压迫与威慑。
夜里不敢看的,如今索性看个清楚。
她将那张脸与记忆里的一一对应,顺次往下看去,见那人的鼻梁高而坚挺,薄唇抿着,下颌坚毅,记得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对浅浅的酒窝。
记得那个冬夜她抬手所触的正是如眼前人一样刀削斧凿的轮廓骨骼,也正是如眼前人一样精致柔情的五官皮相,唯独不曾探过他的一双眸子。
如今细细去瞧,那人眉如墨描,似远山深沉,那两排松针一样的睫毛又长又密,哦,睁眸时记得是一双凤目,黑白分明,撩人心魂。
似月下新雪,眉目清绝。
知道不该再看下去,可那人身上偏偏又有着难以言说的魅惑,叫人挪不开眼。
似这样一个有着凌厉骨感让人觉得疏离不好亲近的人,偏生,偏生却是个心软的神。
王青盖车四角垂下的赤金铃铛叮咚作响,高车驷马在通往下一个城邑的官道上疾疾奔走。见那人眉心一动,好似要醒来,阿磐连忙挪开眼,掀开帷幔朝外看去。
车外天高云阔,大道黄沙。
春景熙熙,青山灼灼。
大道两旁山桃盛开,马蹄踏得尘土飞扬。谢字大纛在前头猎猎鼓荡,魏国的大军黑压压地跟在后头,黑龙旗遮天蔽日,极力凝神远眺,也看不见个首尾。
真真正正的是春天了。
“在看什么?”
那人果真醒来,因而问道。
阿磐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察觉,可听见那人说话,却又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奴在看春三月。”
那人闻言怔然,目光透过鲛纱幔望了过来,“春三月?”
阿磐欢喜地回了,她一手抓住窗棱,一手伸出去在风里舒展,由着春风在她纤细的指间轻轻穿过,素净的袍袖在风里鼓荡,“是。”
那人好一会儿才问,“你多大了?”
恍惚记得从前他也问起过一样的话。
那时候她说,“奴十六了。”
如今过了年,她笑着回头望他,撞见那一双舒眉软眼,“奴十七了。”
那人绝世容光,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阿磐眼波盈盈,恍若春山澹冶,含翠欲滴。
恍惚似有人殷殷叮嘱,“永不许对魏人动情,我要你牢记。”
可这样的人,一眼就会让人喜欢上啊。
那人薄唇轻启,“旁人都怕孤,你怎么不怕?”
“奴不怕。”
她对着萧延年说不出来的话,也不知怎么,倒豆子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外走,“奴见了大人,只有欢喜。”
怀王三年冬的雪霜啷啷下着,而帐内春光乍泄。
那只手扣住她的腰身,宽大的掌心就覆在了她的小腹,玉扳指凉森森的,激得她微微一颤。
肌肤相接之处,几乎要冒出火来。
阿磐不知这静默的空当,那人在看什么,想什么。愈是看不清楚,想不明白,一颗心愈是敲钟打磬似的焦躁了起来,就连刻意压下来的喘息声都显得那么清晰刺耳。
那人不开金口,也并不急躁,慢条斯理地捞起她的腰身,就将她横上了青铜长案,哗啦啦地一片,碰掉了一案的木简舆图。
镣铐在凉意森森的案上撞出了叫人心颤的声响,青铜的云雷纹路全都硌进胸前,压出了凹凸不平的形状。
阿磐别过脸来,下意识地去迎城下兵临,忽而一热,那就顿在唇边的“大人”二字兀然咽了回去,咽了回去却又在喉间化成了一声痛吟。
这吟声与帐外的巡防声、探马的铁蹄声,还有一次次入帐禀事的人声、脚声、铁甲的摩擦声交织一处,似鸣锣喝道,如金鼓喧阗,因而被湮没得干干净净。
她从前只知魏武卒金戈铁马,攻无不克,不知魏国的贵人亦是摧坚陷阵,万夫莫敌。
从前也只知中山兵马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如今,如今也才知道自己亦是弃甲曳兵,俯首就擒。
骨节发白,膝头生痛,却又不敢求饶,不愿出声,恍恍惚惚地承受着,只知自己筋疲力乏,泣不成声,一旁的炭火渐渐烧尽凉了,而那人孜孜不怠,不知疲倦,又是一个整夜。
至晨光熹微,东方既白,阿磐浑身都似散了架,瘫软在席上再起不来。
贵人起了身,照旧要了冷水汤沐,兴致好时,竟温和地问起了话,“几岁了?”
阿磐打起精神来回他,“奴十六了。”
一开口声音娇软,惊了她一跳。
想起这两夜忍不住逸出齿缝的吟声,脸颊耳畔登时一烫,似有火烧。
“哪里人?”
“奴是中山灵寿人。”
“家里是干什么的?”
“奴双亲早亡,从小跟着养父母和姐姐,养父是个教书先生,养母在家里种了几亩薄田。”
才想趁机求他救一救云姜,却又听那人问道,“伺候过几人?”
她深埋着头,低低回道,“只有大人一人。”
“知道。”那人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讥讽还是称赞,“你这身子,倒是厉害。”
阿磐心中砰得一响,似鼓角齐鸣。
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良久都不闻那人再说话,帐内寂若无人,只听得见那人渐渐平复的喘息,还有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在青鼎炉里炸开。
这一日,贵人留她在大帐了。
虽仍旧锁链加身,也照样帛带蒙眼,但贵人许她留在一旁,没有命她出帐。
阿磐生来乖巧,只静静地跪坐屏风之后,一点儿声响也无。
听他的将军们一身风雪地奔上三丈高台,大多是禀报素日来的军情,或是商讨接下来的攻伐计划。
会说起打仗的事。
譬如,“韩国大军压境,已经在南边打起来了,边关告急,请主君示下。”
那人云淡风轻,“传命魏武卒,连夜奔袭桂陵。”
阿磐想,哦,一个运策决机,握筹布画的人。
有时说的是粮草的事。
譬如,“俘获中山遗贼数百人,妄图烧了我军粮草,该如何处置,请主君示下。”
那人平和地说话,不急不躁,“就地宰杀,一个不留。”
阿磐想,哦,一个杀伐决断,宰割天下的人。
有时说的是魏国朝中的事,声音压得低低的,议些不能告人的话。
譬如,“长平君还是老样子,仗着自己是岳丈,成日与几位侯爷进宫,不知都在大王身边撺掇什么。主君出来日久,大梁空虚,只恐要生事端。”
那人低笑一声,满是讥诮,“慌什么,只知窝里斗的庸夫俗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来人压声附和,“是,如今合起伙来要夺主君的兵权,倘若真夺走了,他们自己也要争得头破血流。”
末了总也要缀上一句顶要紧的话,“魏宫里的不过区区孩童,主君取而代之,实在是易如拾芥。”
话声很低,阿磐仍听了个清楚。
微微别过脸去,想听听那人如何回话,等了许久,只听见角觞落上了案几,来人便轻声告退了。
有时是那姓关的将军来禀,“探马来报,主君要的粮草辎重,都被大司农截下了!这大冷的天,前线将士吃不饱穿不暖,险些闹了起来......都是那长平君搞的鬼!想借机叫军心动摇,迫使主君回大梁。”
那人闻言嗤笑一声,手中的狼毫笔一折两断,开口却声腔平平,不紧不慢,“即刻拿他,来大营问罪。”
哦,一个权臣。
一个腹黑狠辣,朝堂国事措置裕如的权臣。
阿磐仔细听着,分辨着,魏国贵人在她心里就这么一点点儿地鲜活了起来。
她还听到了关于中山王的消息,来人说,“有人曾在元城见过中山王,我们的人去追,已经不见踪迹了。那人神出鬼没,实在狡猾。”
阿磐心头一跳,帐中人说起的正是她们中山的君王啊。
原来,他还活着呐。
可国亡种灭,社稷颠覆,这样的君王活着或死了,又有什么两样呢?
阿磐惊叫一声,面具下那张脸啊,是她最熟悉的脸。
手一顿,匕首倏然停在半道,阿磐在仓皇之间骇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主人!”
这不是魏王父,是她的主人萧延年。
脑中轰然一白,真是好大的一场骗局。
不,不是,这是一场专为她精心设计的考验。
没有什么魏国车驾,将军暗卫,也没有什么驿长卒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做的真极了,但什么都是假的。
也正是因了魏惠王的君命,这彻夜的烟花爆竹能掩住一切不寻常的声音,因而他们也才敢在昌城驿站大张旗鼓吧?
细细想来,就连第一回进魏营的中军大帐,不也被人上下反复地搜身查验过吗?
除夕的雪兀自下着,乍起的烟花在萧延年的脸上映出了晦暗不明的颜色,乍起,乍起又归于寂灭。
恍惚间听见外头的人轻笑,“一点儿小把戏都看不明白,能指望她干什么。”
又是陆商。
不,不是看不明白,不是因了她愚不可及,是因了她对千机门的命令言听计行,深信不疑,也是因了他们把这场戏做的实在太真切了。
她不曾疑心孟亚夫,不曾疑过萧延年。
就连陆商,也是没有疑心过的。
好一会儿才听见面前的人问话,“戴的什么?”
阿磐怔怔地垂头望去,哦,方才拉扯之中撕坏了半边袍子,白皙的颈间露出了一截红红的挂绳来,挂绳上一截断玉正悠悠荡着,荡出了胸口。
是母亲留给她的断玉。
那人垂着眸子,正无声地打量。
原来他方才停下,是因了这一截断玉。
阿磐仓皇掩住胸口,温静笑道,“是一块断玉。”
那人凝着那断玉,总有好一会儿了才问起话来,“可是捡来的?”
“不是。”
“谁给你的?”
“母亲留下来的。”
“你说你父亲是教书先生。”
“是。”
“教书先生,怎么会有这般贵重的玉器?”
阿磐摇头,“我不知道。”
外头烟花渐歇,那人静默许久。
在这许久之间,目光沉沉,面色冷凝,半晌不曾说话,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便是一句话也不说,那上位者的威严气度仍旧骇得人如寒蝉仗马,不敢出声。
阿磐怯怯轻唤,“主人,你怎么了?”
那人,那千机门的门主,那中山国的君王,他冷冷地开了口,不带一分情绪,也不再提及断玉,问她,“为何不杀?”
分明在与她说话,整个人却都似在出着神。
怎么杀。
短刃在手里兀自发抖,却怎么都不会再刺出去。
湿漉漉的衣袍贴着身子,已经凉了下来,阿磐垂着眸子,喃喃反问,问自己,也是在问他,“阿磐......阿磐怎会杀主人?”
人还兀自怔着,又听面前的人责问起来,“你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阿磐抬眸,小心回道,“阿磐是中山人。”
可那人凉薄一笑,“你不过只是一把刀。”
阿磐心口一窒。
投死为国,以义灭身的道理,阿磐岂能不懂啊。
可听了那人说出“一把刀”这样的话,心里忽地翻江倒海的,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她就仅仅只是一把刀吗?
那人继续说着,“命你刺杀,你便刺杀。今夜这里的人若果真是王父,你,已经死了!”
阿磐怃然,忍不住发起抖来,那一张脸在烟花下白得骇人。
她第一次与萧延年争论,也第一次说出了心中所想,她抬起头来,正色望着她的主人,“我不想做刀,我想做人!”
哪儿有人愿意生来就俯首为奴,到头来却成了一把用来杀人的刀呢?
可她的主人眉头一压,寒光乍现,扬手便甩过来一巴掌。
他用力极大,这一巴掌赫然将她扇到了地上,好一会儿过去半张脸都火辣辣的疼。
火辣辣的滋味过去之后,又酸麻麻的没了知觉,似是肿胀了起来。
腊月里的地砖冰凉刺骨,短刃远远地甩了出去,在地上咣当当响了数下,溅起清脆脆的声响。
也正因用力极大,他自己也压不住地咳了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才消歇下去,人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无奈,“我亲自教你,偏你最不成器。”
是,都说她不成器,陆商也这么说话,但怎样才算成器呢?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就算成器了吗?
那人命道,“捡起刀来,完成你今夜的使命。”
那人周身阴沉骇人,真叫人喘不过气来啊。
阿磐跪伏在地,“主人......阿磐不会弑杀主人!”
何况,他依旧是中山的君王呐。
烟花下那人面色晦暗,胸口剧烈地喘着,“捡起刀来!”
因气极怒极,故而又呛咳了起来。
阿磐忙爬起身,跪行上前小心为那人轻拍脊背,想去缓解他的干咳,可那人一把将她推去了一旁,“用刀!”
她跪伏在地上,“主人恕罪,阿磐无用,做不成细作......”
那人眉目疏冷,声腔凛冽,“那你能干什么!”
阿磐怔忪失神,她呢喃着,“阿磐想回家,想去找姐姐......”
她是个心软的人,天生不愿打打杀杀,哪里做得了生杀予夺刀尖舔血的事啊。
她这一生所求也不过是苟安一隅,做个山野村夫,求个片刻的安稳罢了。
那人冷笑一声,笑得凉薄,“国都没了,你哪儿来的家?”
覆巢之下,没有完卵,阿磐知道。
阿磐哀声求道,“主人留阿磐在千机门,阿磐就在主人身边侍奉汤药,阿磐什么都会做......”
门口的人“砰”得一下踹开门,苍啷一声拔出刀来,“敢忤逆主人,得问问陆商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孟亚夫忙去拦她,“师妹!”
颈间一热,那人的手扣住了她的脖颈,就在她脖颈上摩挲一圈,扯出了那根红红的挂绳,“取下来。”
不轻不重地下了命,却不容半点儿反抗。
哦,那是断玉。
她记得在魏国中军大帐的那个冬夜,也有人这样摩挲着她的颈间,也摩挲着那截断玉。
眼泪在眸中团团打着转儿,阿磐握紧断玉不肯松手,低低地哀求,“主人......这是母亲留给阿磐唯一的东西了......”
然而那人似波澜不惊,却指间作劲,用力一拽,生生拽断了她的挂绳。
颈间登时火辣辣的疼,阿磐惨叫一声,眼泪刷地一下滚了下来。
脑中空白。
耳畔轰鸣。
喉间发苦。
心中生凉。
大抵勒破了皮肉,也揪断了长发。
那人睨着她的断玉,目光疏离的好似是个陌生人,好半晌才道,“连你父亲的罪,你都赎不完,还谈什么留在寡人身边。”
阿磐知道自己不该动情,但心头仍旧陡得霁开。
原来那位贵人没有忘记阿磐,也许,也许也从未丢弃过阿磐。
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释然,那种被随手丢弃的抱屈就似三尺坚冰,在心头一下就化开了。
可霁开之后呢?
霁开之后却是了无尽头的心酸。
心酸、遗憾、难过,整个人五味杂陈的,却又有一股暖流淌过。
是,心头烫着,滚着,腾着洪流,翻着热浪,一双含情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其中雾气翻涌,湿了眼眶。
不由地抬眉去望谢玄,连枝烛台的光在他如墨的眸中起伏摇曳,那长眉如山黛深深锁着。
即便不能与他相认,可心里也真正地欢喜啊。
一时竟失了神,恍然想到似她这般已然比尘埃还要低贱三分的人,竟还有人在苦苦寻她。
而阿磐也并不是一味草药。
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冥冥之中好似有人在牵引着她,她温柔问起了一个从前想都没有想过的问题,“大人……在找她吗?”
那人垂眸笑笑,苍白的一张脸似大雪压青松,那又长又浓的松针挡住了眼底的无数种情绪,也把心头的无数种思量全都埋在了雪里。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良久过去,答她的却只有一声婉转的轻叹。
是,找一个这样的人,实在太难了。
可那个人,而今就在他的面前。
她也在这一片雪里,因而那些被掩住的情绪,此刻她也全都知道。
只想着设法走进谢玄心里,殊不知,怀王三年冬的阿磐早已经牢牢稳稳地在他的心里了啊。
从前她是一个多么简单的人呐。
魏贵人若留下她,她就会跟着魏贵人。萧延年若留下她,她就会跟着萧延年。无他,不过于乱世中求一条活路,也求一个安稳罢了。
月白风清,酒酽春浓。
松软的里袍在他的肩头勾出了一段有棱角的骨形,原本若隐若现的雪松香因了这般近的距离便益发清明。
眼波流转间,阿磐险些垂下泪来。
忍不住抬袖为他拭净了那额际的冷汗,也忍不住轻轻滑下手去,为他抚平那紧蹙的眉头。
指甲纤柔,眉儿轻纵,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一酸,眼里险些迸出泪来,“大人,会找到她的。”
可将将抚平的眉峰很快又蹙了起来,蹙得紧紧的,将将拭去的冷汗也很快就渗了出来,渗出了一层微黄的冷光。
那人乍冷乍热,人就在这乍冷乍热之间颠倒,这长久以来的通宵彻夜,几乎使他的身子土崩瓦解。
那人捂住心口,指节轻颤,指着案上的瓷瓶,“卫姝,取药来......”阿磐忙拾起瓷瓶,倒出药丸正要给他,却被那药丸晃了眼。
拈起一颗于鼻尖细嗅,好一会儿都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那是五石散啊。
阿磐是擅用毒的人,她怎不知道五石散的害处。
贪饵五石,虽能服食养性,却易魂不守宅,血不华色,虽压得住病,亦能觉神明开朗,也要不寝达旦,沉滞兼下,往往归咎群下,喜怒乖常。
回想从前第一夜进他的中军大帐,他也是因了与今时一样的境况,因而用多了五石散罢?
她知道床笫之欢可以消解五石散的害处,然日久月深,人也就毁了。
阿磐将他揽在腿畔,垂眉剥下领口,敞开了胸前的衣袍,用她的温热去暖和那人的寒凉。
在萧延年面前不肯宽衣解带,可在谢玄面前却本能地宽开,一双素手温柔抚着他的脸颊,也轻拍着他的脊背,但愿能使他好受一些。
那人阖着眸子,良久过去,一张脸才慢慢回了几分血色。
她轻声细语的,“大人好些了吗?”
那人没有说话,不说她便自己轻声说了下去,“以后,奴为大人煮药膳吧。”
真想说一句,“阿磐......”
真想说一句,“阿磐为大人煮药膳吧。”
那人渐渐平缓下来,半晌竟开口应了一声,“好。”
灯枯焰弱,人寂影残。
阿磐抱着他,哄着他,轻声地劝慰他,“大人,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好了。”
这一声低低的“好”落下,许久都不再说话了,阿磐听得他喘息均匀平稳,大抵早就疲极乏极,已经睡熟了。
她想起萧延年的话,“永不许对魏人动情,我要你牢记。”
可人呐,哪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呢?
他霸道强横的时候,虚乏微弱的时候,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候,似笑非笑,不动声色的时候,哪一个时候,不叫她动情呢?
单是他芝兰玉树地负手一立,就会叫她的心怦然躁动起来。
可想到萧延年,就要想到她父辈的罪,就要想到那张布防图了。
她想起来自己被送到谢玄身边到底是要干什么了。
阿磐恍然抬眸,更深漏断,帐内再没了一点儿声响,也没了一个外人。
这不正是她一直想要的,来盗布防图的时候吗?
一旁是她的心,一旁是她的命。
怃然轻叹一声,足有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这才安稳放下那人,悄然去了青铜长案。
布防图就在其上,半开半掩。
一颗心如鼙鼓动地,一双手暗暗推开,将布防图尽收眼底。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只要一双眼睛看过了,一双柔荑临摹过了,回头她就能一笔不差地画下来。
因而她仔细去看,也用心去摹。
摹过了兵力部署,摹过了防御工事,也摹过了行军路线。
夜深人寂,外头的人不见动静,乍然问道,“主君,还好吗?”
阿磐骇得心头一跳,一双手捏在图上一动也不敢动,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这才平静回了外头那人的话,“将军,大人睡下了。”
一双脚步靠近了帐门,外头的人指节已握住了帐帘,“关某不放心,要进来看一眼。”
阿磐骇出了一头冷汗,连忙将布防图卷上,“将军等一等,奴换件衣裳。”
那握住帐帘的手仍旧不曾放下,又道,“卫姑娘快些,关某是个急性子。”
阿磐轻声应了,蹑手蹑脚地往软榻走,走得心慌意乱,走得七颠八倒。
借着孤灯一盏,能瞧见帐外关伯昭魁梧的身影与那缓缓拔出的大刀一同打在了大帐上,那利刃与刀鞘摩擦的声音,在这静得吓人的夜里尤其地响。
险些叫她方寸大乱。
惹到陆商,算是惹到刺了。
那香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才烧完,饭没吃一口,茶也没饮一盏,陆商就拿来了身契,迫她签字画押。
绕口令似的说什么,“你这条贱命是主人救的,身契签不签自然也都是主人的。命是主人的,人是主人的,你这一生都是主人的,主人要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这也是你的命。”
还要说,“若生了异心,我亲自丢你去魏营,就仍旧做个营妓。不然,直接发卖奴隶场便是,用不着主人费一点儿心思,你可听明白了?”
阿磐自然明白。
千机门复国的思想,就是摒弃人的欲望和意志,绝对服从效忠门主,不成功便成仁,是千机门的铁律。
不愿听陆商总说些尖酸刻薄的话,阿磐痛痛快快地签字画了押,也就把命交给了千机门。
陆商不喜欢她,因而待她十分严苛,借着调教的名义,不怎么许她睡觉,一天到晚地训练。
与阿磐一起的,是七八个新来的男女,全都是流落在外的中山人。
千机门功课繁重,纪律森严,但没有人闹着要走。
她们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伺奸候变,开阖人情,观敌之意,以为间谍。
是了,千机门是中山的谍报组织。
她们在这里识毒,用毒,学唇语,暗器,学会使刀杀人,搜集军政情报,也学伶人妓子那些骚首弄姿的媚术,这样的学习夜以继日,课业安排得满满的。
不管她们从前生在哪里,长在何处,出身怎样,志向如何,都在这里都认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宁为战死鬼,也不做亡国奴。
陆商闲不住,她是阿磐的教官,专来管教训导阿磐的一切。
千机门的教官与中山的国学所设一样,无非是主管教务训导,考察功课的勤惰。
阿磐最怕她熬鹰,原本功课也都安排得满满的,陆商仍旧数日不许她睡,旁人睡得呼呼的,她呢,她就那么在陆商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地熬着。
说的好听是为了磨炼意志,实际到底是因什么,阿磐岂会不知道。
不过是公报私仇,借机打压。
却也没什么法子,在新人里头,陆教官一手遮天,谁也翻不过她的五指山去。
阿磐便在旁人耳朵里听过她自己跪香的事,那件事曾闹到了门主那里去。
听闻范师兄在正堂里禀说,“主人,阿磐姑娘被陆师妹罚了。”
正堂里的人便问,“因何而罚?”
“为主人的大氅。”
一来便与门中的老资历生了争执,说起来这也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好在范师兄处事公道,并没有因了她的出身贬低一句,竟也没有凭着从前的交情袒护陆商。
听说范师兄是这么说的,“陆师妹想要主人的大氅,动手去抢,阿磐姑娘不肯,护了一下,险些被陆师妹打了,后来就被罚去跪香了。”
那时新人里面大多以为主人会训诫陆商几句,哪知并没有,正堂里的主人不过是说,“她以后要面对的是十倍百倍的艰险,不必去管。”
这句话甫一传出来,陆教官便愈发地肆无忌惮了。
好在与旁人相比,阿磐仍有喘息的机会,不必时时都处在陆商的管教之下。
范师兄教她说魏国话,学写魏国的小篆。礼乐诗书这种课,旁人自有专门的人来教,但阿磐却大多时候都是主人教化。
阿磐觉得主人待她是好的,素日睡不够觉,又成日心神绷着,也唯有在主人座前时,阿磐才有片刻的放松。
人一放松,提笔写篆,便常常趴在案上睡沉过去,但主人却并未因此训斥过一句。
前后脚来的新人里,主人唯待她有些不一样。
他会提问阿磐的功课,每每要耳提面命,告诉她“三军之事,莫亲于间”,教戒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提点她应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
每每这时候,立在外头的陆商便颇有微词,难免要嘀咕一声,“主人有伤,原应当静养,候正自然会教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细作。”
候正一职,原本是中山军中负责谍报侦察之人,对外刺探军情,疏通耳目,国破之后,已在千机门这样的谍报组织中效力了。
门主若不答她的话,陆商便仍要再补上一句,“她的本事远不如旁人,主人为何如此看重?”
是是是,陆商嫌恶阿磐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凡逮着机会,总要在主人面前贬损、讥评、抹黑,一次次地告她黑状。
说什么,“小地方来的,孤陋寡闻,什么都不会,候正教起来费劲,每每训斥,我看着都着急。”
要不就说,“人没本事,还总偷懒,连听主人教导都要贪睡。主人想想,平时得是个什么懒模样?”
有时还说,“觉多,没规矩,记性差,药草认不全,舞也学不会,字写的像狗爬,魏国话怎么都说不明白,总带中山口音,一开口不就得露了老底儿?主人要指望她,不如指望能一道雷下来把魏武卒全劈死。”
说来说去,总把她说得一文不值,“胆小如鼠,匕首握不住,暗器不敢扔,到了魏王父跟前还不得吓破了胆子?主人要指望她,不如指望魏王父自己先暴病死了。”
似这样的黑状,背后说不算,当面也要说。
是,阿磐从来也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但她觉得不该辜负主人教导,因而什么都想做的最好。
门主曾赞她天分极高,陆商却把她说成一个愚笨懒妇。
她说她的,阿磐只是垂眉跪坐一旁,不去辩白。
有时候门主会问,“在你看来,便没有一点儿好处?”
陆商一噎,好一会儿才咬牙恨齿地回话,“唯长了一张狐狸脸,天生只会媚惑人,连主人......连主人也......”
话还没说完,便被门主打断了,“胡言。”
不轻不重的嗓音,看起来还是寻常温润的模样,立时便叫陆商戛然住了嘴,俯首,折腰,拱手抱拳,道一句“属下告退”,便就退出正堂,老实守在外头去了。
阿磐心里想,主人待她好,因此益发不能辜负。
有一回,主人问她,“你知道这个‘磐’字,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片刻,轻声细语的,“阿磐自小离家早,父母亲没有同阿磐讲过,也许讲过了,但那时太小,已经不记得了。他们也许,是希望我做一个心若磐石,矢志不移的人。”
那人又问,“对何矢志?”
阿磐仰头正视那人,“对中山,对主人。”
那人含笑点头,抚着她的脸颊,由衷地称颂了一句,“坚如磐石,永矢弗谖,你是个好姑娘。”
千机门教的是实操,门主讲给她的都是道理。
但有些是门主教不了的。
譬如,媚术。
这样的事,都是陆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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