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风轻云柔。
晋王府的新房里，唯有桌上大红的龙凤喜烛燃着，视野昏暗，喧嚣尽褪，只余一片孤寂。
我一身嫁衣，攥着衣袖端坐在床沿，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我嫁的人是晋王路萧玦，传闻他身高八尺，孔武有力，但性情暴虐，饿时生吃人肉，渴时剜皮饮血，是个神憎鬼厌的男人。
偏偏这个男人，回京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求娶京城最负盛名的才女姜落瑶。
姜落瑶是朵人人喜爱的娇花，怎么能嫁给恶魔饱受摧残？
但圣旨已下，姜家人不敢抗命，便逼迫我嫁过来。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男人带着一身的酒气走进来，大红的喜服穿在他的身上，不仅不显妖气，反而衬得他愈发英挺……只是，那双狭长的凤眸，以及俊朗的五官，怎么瞧着这般熟悉？
惊诧间，我甚至忘记恐惧，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不敢置信地问道：“阿木，是你吗？”
怎么会？
阿木不是已经死了吗？
三年前，我亲眼看着他摔下悬崖，坠入下边的急流，连尸骨都没能找回来！
我怔怔看他，走上前踮起脚，试图摸他的脸，却被男人顺势抓住手腕，然后整个提了起来。
“嘭”地一声，我被重重丢在床里边，然后男人毫不留情地压上来，锐利的眸光带着审视：“你不是落瑶，你是谁？”
背脊让被褥间铺着红枣花生等硬物咯得生疼，我生生强忍着，抬起双手用力扯开男人胸前的衣裳。
结实白皙的胸膛上，三道红紫色的抓痕怵目惊心，只差一点点就要伤到心脉，足可见受伤时的凶险。
这道伤，是我们上山打猎，不慎遭遇恶虎时，他为了救我而留下的！
他就是阿木！
我的阿木！
“阿木。”
我泪眼模糊地抬眸看他，哽咽道：“是我啊，我是你最爱的染染啊！”
“不知廉耻的女人！
闭嘴！”
男人怒不可遏地一拳挥出，擦着她的耳畔落在床榻，“轰”地一声，用紫檀木做的床整个塌陷了，“本王路萧玦，爱的姑娘是姜家唯一的小姐姜落瑶。”
我赤红着眼，急切地解释道：“阿木，你是不是怨我当时没有跟你一起跳崖？
我当时想跳……唔！”
“你是打哪里来的蠢材？”
他狠狠地掐住我的下巴，语气里尽是嫌恶：“既然穿着凤冠霞帔与本王拜了堂，就该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你现在的身份是晋王妃，开口情郎闭口情郎，是想找死吗？”
声落，他像丢废物般把我扔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去。
新房就被上了锁。
日升又月落，我被关在里边，始终无人搭理。
像在姜府时一样，我被所有人刻意地遗忘了！
第三天清晨，终于有婢女推门进来。
我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看见婢女，眼睛一亮：“是阿木……”稍微一顿，马上改口：“是王爷要见我吗？”
“是，今天是回门的日子，你忘记了？”
婢女厌烦地瞥我一眼，把手中装着华贵衣服的托盘丢在桌上：“这是给你换洗的衣裳，赶紧换上！”
现在我整个人都有些昏沉，可能是发烧了，但阿木要见我，哪怕踩着荆棘，我也会赶过去，这点病痛算什么！
正厅。
“王爷。”
婢女缓步上前，恭敬禀告道：“王妃已到。”
路萧玦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问王爷好。”
我冲着坐在主座上的他盈盈一拜，心里却隐隐作痛。
其实这两天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他这般凶狠，又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恐怕是因为那时坠崖，他不慎伤着脑袋，然后就失忆了！
那么，我现在不能急躁，不能冒进，得慢慢帮他找回记忆！
路萧玦没有做声，看都不看我，长腿一迈，就往外走。
我心事重重地坐上马车，车轮咕噜噜滚动大半个时辰，顺利抵达姜府。
刚刚停稳，路萧玦就冲下马车，直奔向随着姜家前来迎接的姜落瑶，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紧紧地抱入怀中，语气喑哑而痛苦地问道：“落瑶，你为什么不愿嫁我？”
姜落瑶怯怯地看他一眼，小声道：“父母之命，我没办法反抗！”
不是这样的！
我焦急地欲开口，路萧玦却用阴冷的眼神扫向父亲：“怎么回事？
你尽管将原委道来，有我在，没人敢欺你。”
说罢，路萧玦揽着姜落瑶就进去了，好似她才是跟他回门的妻子。
我站在门口，难堪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我不能在这些人面前示弱，绝对不能！
昂起脑袋，我迈步正准备入府，父亲抬手拦住我：“我养你多年，该是你报恩的时候，若是落瑶喜欢晋王，你必须让给她！”
我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
明明我和姜落瑶，都是他的亲生骨肉，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一切，而我呕心沥血依然要一无所有？
扬起脑袋，我尽量维持着自己最后的骄傲：“您求我代嫁之时，我便告诉过您，我可以替嫁，但从此，我与您再无关系！
现在，我以晋王妃的身份命令你，让开，我要进去找我的夫君！”
家世地位名誉，我统统都可以让给她，唯独路萧玦，不能让！
我冲进后院，只见一双人紧紧依偎着，眼睛一阵刺痛，我微微红了眼眶，准备走过去。
可之间路萧玦一转身，对我猛地抬起右手，我狠狠摔在青石板路上，只觉五脏六腑都痛得移了位，“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却仍旧满脸倔强地看向姜落瑶，怒喝道：“姜落瑶，他是你姐夫，你离他远点！”
姜落瑶“嘤嘤”着，害怕地躲到路萧玦身后，整个人像是遇见天敌的小兽般般瑟瑟发抖。
“姐夫？”
路萧玦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姜落染，你不配做落瑶的姐姐，更不配做我路萧玦的妻！
眼见路萧玦牵着她的手要走，我踉跄着上前，卑微如尘地拉住他的衣袖：“王爷，你爱的人，到底是姜家小姐，还是姜落瑶？”
当初年少气盛，不满父亲让我拱手让出自己的一切，我赌气地告诉他，自己是姜家唯一的小姐……他是不是没有完全失去记忆，他还记得自己爱的姑娘是谁？
“这有何区别？”
路萧玦蔑然地抽回自己的手。
“姜家的小姐，唯有姜落瑶一人。”
这话无异于变相承认他在意的人是姜家小姐，他只是把姜落瑶错认成了我！
我又喜又悲，继续试探他道：“王爷，你失忆了是吗？
你还记得哪些事情？”
路萧玦身形一僵，猛地眯起眼睛：“你怎知本王失忆的事？”
我正要说话，姜落瑶抢先一步出声。
她轻咬着唇，秀雅的脸上满是纠结：“姐姐，你别这样好吗？
你已经用手段抢走王爷的人，能不能别再用我告诉过你的故事，抢他的心？”
“这是我自己的经历。”
我愤怒地攥起手心，瞪着她的眼神像燃起了火焰：“你怎么能这么厚颜无耻？”
“你这个眼盲心瞎满嘴谎言的毒妇。”
路萧玦上前一步，神色间尽是凉薄，“你立刻回王府去整理自己的东西，然后搬到芜院去住！”
看着姜落瑶眉眼间带着得意，我悲恸欲绝，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我已经身在王府。
锁住我的是个荒芜小院，空气里一股霉味，从外面送来的饭菜又馊又硬，份量少得像喂鸡。
我捂着嘴“呜咽”一声，心里到底是不甘心。
路萧玦爱的人是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姜落瑶住进来！
等外边有人送饭进来的时候，我狠狠心，将自己的嫁妆塞出去，借以打探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得知路萧玦忙于政事，每日都在书房忙到半夜，连饭都顾不上吃。
我软语哀求许久，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惹事，婢女终于将院门打开，放我出去。
我亲手做羹汤，又一一吃过，表示没毒，然后请厨娘送去给路萧玦。
路萧玦每次都很赏脸，吃得津津有味，甚至赐来赏银，我也让厨娘们分了。
厨娘们欢天喜地，终于不再盯梢，我便悄悄把成亲之前，姜府准备的，让我对付路萧玦的媚药，放进饭食里。
这次，我亲自送去了书房。
书房里，路萧玦垂首于书信间，一边处理事情一边张口吃饭。
我默默站在角落，紧张得看都不敢看他，直到“啪”地一声，他甩开紫毫笔，抬手扯散自己的衣领。
药效发作了！
我壮了会胆，咬咬牙走上前，把自己贴入路萧玦怀中。
“姜落染！”
他沙哑着嗓子怒吼我的名字，但随即就被极致的愉悦感冲昏神智，抓住我的肩膀，扔在桌案上。
我痛得痉挛，却不退缩。
他不知疲倦，我生不如死。
到最后，我只觉自己已经死了。
临走时，萧玦跟个恶魔一样，附耳跟我说道：“你的心虽肮脏，皮囊本王却喜欢，暂恕你冒犯之罪，记得好好服侍本王！”
这鄙夷的语气，好似把我当成了自己圈养的禁脔！
想象中的身心交融情投意合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我心痛如绞，恍惚间被人丢回芜院。
有婢女擦拭她的身体，又逼着我喝下一碗苦涩的汤药……我知道，这是避子汤，路萧玦不让我怀他的孩子。
等婢女离开，我立刻伸手探入自己喉咙，将腹中之物全部催吐出来。
他不想要，但我想帮他生！
此后每晚，路萧玦都会前来芜院，毫无前奏地折磨我，任我痛得一次次昏迷，他都浑然不理。
我心里还含着希望，萧玦既然喜欢我侍寝，应该不会再去招惹姜落瑶吧？
可我低估了他的残忍。
这日的折磨过后，路萧玦起身穿衣，临走前对她道：“明日落瑶会过来，你只要没死，就到门口去接她。”
我心上豁出个血洞，空荡荡地疼，眼见他要离开，忍痛开口：“王爷，您所得到关于我的信息，全是姜落瑶的一面之词。
您不该自己调查一番吗？”
“落瑶心善，连蚂蚁都不愿踩，岂会冤枉你？”
他英俊的眉目间遍布残忍：“识相的话，快快去奔赴黄泉，好把晋王妃的位置腾出来！”
看着他毫不留情地离去，我眼里的光，一点点的熄灭了。
次日。
门外已停着数十辆马车，全是姜落瑶的行李，数十个仆妇，前呼后拥地围着她。
我冷眼旁观者，看路萧玦迎上去对她嘘寒问暖，只觉他那时坠崖，不仅是失忆，还把脑子给摔坏了！
“姐姐。”
姜落瑶踩着莲步走过来，装模作样地欠身行礼，眼里却闪烁着嫉恨的光。
我不想说话，便点点头算是回答。
历经昨晚之事，我多少有些醒悟……分别三年，我不曾忘记阿木，但他已经变了。
嘲讽地勾勾唇角，我不愿再看他们卿卿我我，便命婢女扶我回去。
-再次被路萧玦折磨的时候，我挣扎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激烈。
他的身上，带着姜落瑶的香味，我恶心反胃，趴在床沿吐得天昏地暗，但路萧玦毫不留情地离开，甚至下令不许我进食，作为反抗他的惩罚。
我扛了三天，直饿到头昏眼花，正想着要不要去抓屋内的虫鼠等物来果腹，院门被推开了。
姜落瑶穿着一袭大红色裙裳，示威般走到面前。
“姐姐，我过来看看你。”
跟随在她身后的婢女端着个托盘，里边是香喷喷的米饭及鲜香的鸡汤，我实在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想吃？”
姜落瑶巧笑倩兮，端起鸡汤，从我的脑袋上浇下：“吃吧！
这碗鸡汤，赏你了！”
滚烫的鸡汤浇在皮肤上，我疼得直发抖，姜落瑶眼神愉悦地欣赏着我被烫得通红的脸蛋。
忽然，她变了脸色，将地上的碎片拾起往自己手臂上狠狠一划。
我正不解，前方忽地冲来一道高大的身影，抬脚冲着我的下颚，狠狠一踹。
我痛得眼泪横飞，耳边似乎有“咔擦”地碎裂声，张开嘴，连着血一起，吐出几颗牙齿。
“王爷。”
姜落瑶哭得梨花带雨，娇柔害怕地躲入路萧玦怀中，恶人先告状：“我只是想来送些饭食给姐姐，她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
路萧玦看着趴在地上的我，神情一片冰凉：“跪下，给落瑶道歉！”
那一瞬，我真的彻底失望了。
他难道看不见我被烫得起了皮的肌肤吗？
至少，该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吧？
可我倔强地扶着廊柱站起身，竭力将自己的背脊挺得笔直：“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路萧玦微眯起凤眸，再次抬脚，往我膝弯处一踹。
见我一身血迹，他再无刚才的激动。
我的身体晃了晃，手背用力得蹦出青筋，愣是凭借着一股气，重新站直。
“你。”
路萧玦颇有些意外地看我，似乎没想到我会这般硬气，但很快他就恼羞成怒，以踢断我膝盖骨的力道，再度踢出一脚：“若是执意不知悔改，就一直跪在这里，跪倒天明为止！”
我伏倒在地上，看着他揽着大获全胜的姜落瑶离开，全身上下一片冰冷。
眼泪像流不尽般，不断地溢出眼眶。
自己该死心了，曾经那个爱护我，把我当自己眼珠子疼的阿木，再也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