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荀裳,我有一个姐姐名唤荀羽。
我家是历经五代的将门,世代守护大唐,有无数先祖英魂战死沙场,到我出生时,嫡支的男子便只剩下父亲与兄长了。
从小我就知道,姐姐与我甚至与这里的人都是不同的。
她不喜欢使唤下人,很多力所能及的事情她都是自己做,而且她很聪慧,才几岁便通晓了千字文上的字。
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去缠着她,因为她会讲好多的故事,其中一个叫丑鸭子变天鹅的故事我喜欢极了。
姐姐还跟我说当时我们出生时天上出现的漫天霞光其实就是所谓的火烧云。
但我不是很理解这个词。
我认为,姐姐就是那道士说的凤凰,因为她有许多的奇思妙想。
但她也有不擅长或者说是不喜欢的东西。
比如她写不好毛笔字,做不了女红,也不想理解夫子教学时说的《女诫》,达官显贵中的三妻四妾,这种现象她十分厌恶。
因为姐姐时常跟夫子对着干,所以我就成了被夫子拿来对比的的模板。
因为我一直表现得很乖巧,是所有人眼中世家贵族小姐的典范。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是因为姐姐不喜欢,姐姐不擅长,我才逼着自己擅长。
很多时候,我更喜欢姐姐跟我说一些不知从哪来的学说,她最经常说的就是‘众生平等’这个词。
每当她口中出现一些角度极其清奇的言论时,我就觉得我的姐姐是这世上最厉害,也是最爱我的。
六七岁时,姐姐喜欢上了教人识字。
她对于读书时的环境很有要求,既要安静又要周边树木环绕。
于是在得到阿娘允许后,她挑了一个依山的僻静院子做学堂。
荀府的丫鬟仆从们在轮休时便会过来识字。
在当时,夫子们只会教小姐与公子,所以便由我和姐姐当起了她们的小夫子。
不到一年时间,我们孕育出了一批认全了千字文的丫鬟,之后便由她们当起了夫子。
再之后,荀家的丫鬟因为个个都识字出府嫁人都是被抢破头那种,而我和姐姐双生子夫子的事迹也流传了许久。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十来年大唐都无战乱,我们过得都很幸福。
大唐的女子在十五时便可行及竿之礼,因此到了十四时,阿娘便减少了我们许多课,说女子也就只剩几年的轻松时光了。
但姐姐不以为意,她私下里同我说无论男女,人的世界都是广阔且无边的。
我笑着点头,姐姐的世界定然是会广阔如海的。
我会帮她。
可谁曾想,到了春天,俪州发生了瘟疫。
姐姐把所有私房钱拿出来,趁着半夜想偷偷溜走去俪州抗疫。
被我拦下,惊动了爹爹与娘亲。
最后一家人坐在正厅里大眼瞪小眼,最后沙场老将爹爹拍板做了决定:“我荀家乃大唐脊梁,食万民应护万民,儿郎守家卫国,女娘亦胆识过人,决不于国难时独坐深闺!”
之后,我同姐姐便带着父亲的手书和一些自愿的大夫带着大批药材前往俪州。
蕲州地处平原,空气湿润,春雨淅沥。
湿润有风的天气最有利于瘟疫蔓延。
待我们到达俪州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生灵涂炭,城中尽是一声声的病痛呻吟。
城外一片孤寂,方圆五十里已无人烟,恍如一座被遗忘了的死城。
在城中我们邂逅了同来抗疫的御史台家的世子,叶暮修。
而这次邂逅,却让我那如同谪仙一般的姐姐,痛悔终生。
大唐的百姓向来信神佛道,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在他们眼中便是上天赐下的惩罚。
比我们早来几日的叶暮修说们都偷偷的将自己染病的家人安置在庙里一尊尊金身背后。
想着通过这种方式祈求神佛降下福祉。
可这样做的结果便是在无论感染与否,在庙中的百姓最后都十有九病。
看着眼前的景象,长居京城繁华的我感到了茫然的无措。
而姐姐在短暂的失落后便打起了精神,成为了我和叶暮修的方向。
叶暮修不懂对应疫情,在之前他都是出人力帮这里的大夫行事。
我们来之后他便拨了一人马跟着我们。
而对于姐姐为何会应对疫情的原因我一点都不好奇,因为她是我无所不能的姐姐。
原本的大夫在治人时只是戴着面纱蒙面,姐姐对此进行了改良,将纱巾置于蒸药时的炉子上方熏染,然后浸没在稀释的药渣水中,最后折叠成双层覆面。
只要是在俪州的百姓,无论感染与否,都必须戴上纱巾。
姐姐还设置了一些注意事项,所有人必须勤洗手,自己日常用品均不得与他人混淆串用,日常接触距离尽量控制在一米内。
做完这些,姐姐还寻了一处废弃的宅子,取名“医院”,同叶暮修商量后,将士兵,大夫,医女都配置齐全。
姐姐将医院的名号传遍了俪州,呼吁百姓们将自己家中染病的家人皆送至医院,吃住一切免费,会有专门的大夫为其治疗。
若治好了会派人送出,治不好则需要带到宅子后的一处空地进行焚烧,期间不允许探望。
可哪里有这么容易呢,世人讲究落叶归根,对尸体的敬重之意更是甚然,在他们眼中,焚烧,是对已逝之人最大的侮辱。
所以即便我和姐姐同叶暮修当着众人的面率先住进了医院,也并没能动摇他们。
晚上,姐姐靠在我怀里,不像白日示于人前那般沉稳,胸有成足,她带着哽咽的声调说:“小裳,姐姐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了。”
过了三天,医院依旧无人问津。
第四天,有个别接近病重不治的病患自愿入住医院,为了不拖累自己的家人。
再后来,陆陆续续的进了不少人,因为病患的配合,大夫初步研制出了药方。
众人称赞荀家姐妹乃上仙降世。
第十天,开始出现个别病患死亡,进行焚烧,留给家人的只有一盒灰。
第十二天,死亡人数略微上升。
……第十八天,研制的初步药方无效用,当日死亡人数急剧上增,城中开始谣言四起。
第二十一天晚上,医院被围了。
经过一天的劳累,我和姐姐正想洗漱睡下,门外一阵嘈杂。
姐姐不让我出去,但我还是跟了出去。
我们站在医院门口的石阶上,努力向众人解释,因为当日死亡人数累计五百。
但很快,我和姐姐的解释被淹没在了一大片的唾骂声中。
下一秒,我脸上被扔了一个鸡蛋,带着腥味的黏糊液体流了下来。